不知道有没有人小时候被留过堂?
我读小学的时候,写检查、留堂和叫家长是学校的三件大法宝。
写检查不难,难得是你要在全班同学面前一字一句念自己写的检查;留堂,其他同学放学回家了,你还留在学校里补作业,问起来,也就比叫家长轻一点;叫家长,是最高级别法宝,不轻易使用。家长一学期来几次,只有留级或者休学的同学才有这待遇。
前些日子看杨苡回忆录,她在中西女校读书的时候,也两次被留过堂。
中西女校是教会学校,范教士指着墙上的钟问“what time is it”,她怎么也回答不了,课后被范教士留下来。姐姐杨敏如听说了,气得要命,回家向妈妈告状。妈妈倒明白,那时候杨苡还不会认钟,中文答不出几点,英文就更不会了。
杨苡还有次留堂是因为学拼音。杨苡觉得拼音没意思,会认字念字就行了,干嘛学这套呢?
作为翻译家,杨苡的英语水平之好不用多说,不过她一辈子没学会国际音标。大学语音课上,她和丈夫赵瑞蕻是一个班,“国际音标他学得认真,念起英文来一个音一个音地死抠”。
这般死抠,她是不以为然的。
这也难怪,中西女校培养的是淑女,不看重分数,同学们对成绩没什么压力。杨苡念念不忘是用面粉和盐做的世界地图,歌舞戏、话剧,他们的数学、化学等课全都英文授课。她的口头禅是好玩哎,兴趣才是最好的动力。
她对死抠的不以为然差不多就是素质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对小镇做题家反复刷题不以为然。
能到西南联大读书,赵瑞蕻的家境比普通人强太多,不过比起杨苡这样贵族学校一路读过来的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要能坚持,死抠也好,刷题也好,当然有用,可是对于毅力不足状态不佳的孩子,真会要了卿卿性命。
想起了沈从文的九妹沈岳萌,15岁的女孩子,刚从湘西到北京,沈从文给她挑了个法语专业,专门请了一个大学法语系四年级的学生作为妹妹的家庭教师。
沈岳萌全无基础,学法语,怎么学呢?请来的大学生家教是启发她的兴趣还是让她死抠呢?
大概率是小镇做题家的学习方式更多。
这既需要毅力,也需要天分。
沈岳萌大概两者都缺,沈家祖上尚武,二哥沈从文虽是作家,一应付考试也是学渣。1926年在杨振声的安排下,已经发表了不少作品的沈从文参加燕京大学9月20日的特二年制国文班入学考试,这是一次特殊的单独面试,遗憾的是,沈从文“一问三不知,得个零分,连两元报名费也退还”。
这并不是说沈家尽出学渣,沈家大姐沈岳鑫考入长沙私立周南女校,也顺利毕业了。沈岳萌可能因为专业对她来说超纲了。
学不好,自然就想逃。
十几岁孩子逃的信号会不会被家长接受呢?看这次胡鑫宇事件就知道了,孩子说要缓缓,家长通常会软硬兼施。
没办法,大部分家长把孩子逃的信号理解成软弱怕吃苦,要求孩子再坚持一下,向着既定目标出发。
他们忘了,目标有可能就错了,方法、环境也都需要调整。
家长只要求孩子苦熬,弦总有绷的时候。
不仅胡鑫宇,近几年类似的事情真是听说太多了。
沈岳萌的逃就是偷懒,学习不过脑。
“她现在上海一个法国人处学英语同法语会话,这是前年就学了的,可是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教员,又是重新起始,真像是特意为那些教员而读书的样子。”
真不知道是她辜负了兄长的苦心,还是兄长耽误了她。
不过沈从文出的补课费肯定是白费了。
要说补课,张爱玲绝对是内卷王。当年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以每小时五美元的报酬替女儿聘家教,“牛津剑桥伦敦三家联合招考的监考人自己教,当然贵得吓死人。”
母亲拒绝抚养弟弟,如此奢侈地投资于张爱玲的教育上,这对张爱玲来说意味着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考试压力之大,乃至张爱玲晚年自传体小说《小团圆》的开头即考试。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等待。”
张爱玲以远东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而被伦敦大学录取,不过时也命也,战争打乱了一切。
《小团圆》中还有个细节,日本兵开来的时候,注册处销毁文件,连学生的记录、成绩、全都烧了。
在学业上一直和略逊于九莉的严明升特地邀请她去看。
“‘所有的文件都烧了,连学生的记录、成绩、全都烧了,’说罢,笑得像个猫。”
哪怕是战争,也抹不掉学业上的嫉妒与怨恨。“分数烧了,确是像一世功名付之流水”。
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是多少年前的口号。纵然没有考试,也依然会有其他评价系统。
希望每个孩子都长成热爱学习的大人,也希望每个大人别忘了当初害怕上学的心情。